眠春

筑梦师一直在为别人建造梦境，无论是怎样无聊的梦境也好，他一直欣然接受，从不推拒，也许是那些梦境离自己太远，他从未奢望过，所以也不会有渴求和念想，就像是给对方捏造一片用泡沫包围的世界，看起来那么美好，可伸手触摸却全是虚无。

梦境只是梦境，但梦境的魔力却是每个人都抗拒不了的。

筑梦师的生意并不多，为了掩人耳目，他没有开店营业，唯一的客源也都是老客户之间交口相传，虽然偶尔生意冷清到一两个月都没有单子接，不过每一次筑梦后的报酬都是高昂的，足够他花很久很久，这样看起来并不费力的日子他持续了几十年，久到已经忘记了自己从开始替他人筑梦起自己就遗失了梦境。

漫长的假期过后，筑梦师在公寓门口见到了一个身材纤细的少年，少年穿着松垮垮的便装，头发却用发胶精心打理过，看起来有些违和。少年的精神并不好，眼睑下是浓重的黑影，站在他的门口身子甚至摇摇欲坠。

看来是一个很久都没好好睡过觉的人，这样的客人筑梦师遇到过许许多多，习以为常的领着少年进了屋，让少年在宽大的沙发上躺下，拿出了一床毯子盖在少年身上。

筑梦师从来没有询问客人信息的习惯，一直以来都是客人交代需要建筑的梦境，他收了钱然后送客，秉持着这样的距离，只是为了明哲保身，也不想自己卷入他人的是非。

所以他并没有对这个少年产生多余的好奇心，而是寻常的在他身边坐下，问道，“客人，你想做什么梦？”

少年偏过头，面向沙发，唇角颤抖了片刻，“我想梦见一个人，以前总是梦见他，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却梦不见他了。”

连声音都疲倦得像是马上就要睡着了，筑梦师叹了口气，熟练的将筑梦所需的仪器连接在少年身上，看着屏幕上呈现水平线一般的波动痕迹，不觉皱紧了眉头。

“客人想要梦见的人恐怕已经不在了吧。”

少年的身子微妙的一僵，筑梦师知道他说中了，却也觉得眼前的客人更棘手了。尽管梦境是虚拟的，可大多数客人梦到的在现实里其实都能寻找到，而他最担心的就是现实里再也找不到的，要筑造这样的梦境虽然花不了他多少力气，可这样的客人却极其容易陷入梦中，如果一旦收不回神智，就会永久沉溺，再也醒不过来。

“客人，请允许我冒昧的询问一下你的名字。”

“伏见....猿比古”

“客人，如果需要我筑造这样的梦境我必须要窥探你的记忆，所以需要征求你本人的同意。”筑梦师说。

伏见转过头来看着他，动了动嘴唇，幅度极小，“我会想起那些记忆吗。”

“会，因为那相当于刺激你的大脑，是强制性的命令。”

“啧。”伏见咂了咂嘴，视线有些不稳，似乎是在犹豫，“我讨厌那些记忆。”

“我只需要窥探到筑梦所需要的一部分罢了，难不成客人讨厌的那部分记忆正好是我会窥探到的吗？”

伏见勾了勾嘴角，抬手挡住了双眼，有气无力的说，“不...刚才就当我没说，赶快继续吧。”

窥探他人的记忆并不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至今为止所窥探到的客人们的记忆都是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筑梦师也早就做好了相应心理准备，可还是没想到在通过仪器将伏见催眠，进入他的记忆中时会窥探到那样一幕。

伏见的记忆很杂乱，像是废弃的仓库，积满了灰尘，堆在黑暗里让人无从下手。而触碰到的那些记忆也总是断断续续的，没有遗忘的痕迹，倒像是被主人生生的切断，变得残缺。

所以筑梦师只能尽量拼凑这些七零八落的记忆碎片，最终组成了他需要的完整拼图。

伏见想梦见的是一个人男人，男人穿着深蓝色的制服，腰间别着佩刀，和伏见一样戴着眼镜，身材修长，浑身散发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强大气场，仅仅是第一眼就能轻易令他人折服，仿佛是天生的王者。

通过拼凑出来的记忆图，筑梦师终于渐渐触摸到了伏见所说的讨厌的记忆。

那个男人叫宗像礼司，在一个月前被伏见亲手斩杀，就连筑梦师都不敢相信这样一个强大的人竟然就这么倒在了伏见怀中，鲜血顺着被刺穿的胸口蜿蜒流下，在身下形成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色背景。

而伏见只是抱着宗像迟迟不动作，连握着刀的手用力到发白也没用松开的迹象，就像是被死去的宗像带走了自己的时间，凝固了。

“室长.....”他这样唤道。

然而怀里的人却没有再回应他，于是一双手终于颤抖着松开，起初是细微的呜咽，随后像是被谁触动了开关或者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亲手杀了对方，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在空荡的平地回响。

随后筑梦师顺着这条记忆线往前摸索，终于明白了伏见为何如此悲伤的理由。

跨越了王和氏族，上司和下属，男人和男人距离，他们走到了一起。零碎的记忆里是伏见和宗像日常相处的点点滴滴，哪怕是深夜里肢体的交缠，散发着醉人温度的温存也好，每一幕都像是在狠狠的划伤那悲哀的结局。

记忆终于戛然而止，筑梦师睁开眼，发现自己和躺在沙发上的伏见一样，被细汗沾湿了额前的发丝。

然而他却没有停下筑梦的一双手，通过这些记忆，用自身的异能潜入了伏见空白的脑海，开始构筑一场迷幻的梦境。

附带着茶室的室长办公室，特殊的单人房间，行人穿梭的街道，街灯通明的夜景，冷月，夕阳。筑梦师一点点的建造起了一个对伏见来说再熟悉不过的世界，最后，当他把那个男人在这片虚拟世界中勾勒出来后，一切大功告成。

伏见安然的沉入的梦境中，梦里再也没有那片空地，再也没有那滩刺目的鲜血，也没有那把贯穿宗像胸口的佩刀。

筑梦师站在伏见梦里的世界，看着远处还处于迷茫中的伏见在穿梭的人流中看见宗像时，欣慰的笑了。

这是一场不论是谁都会沉溺其中的梦境，筑梦师从伏见梦中退了出来，睁开眼，移开放在伏见额头上还在发出微弱白光的手掌，白光接触到微凉的空气，钻入手掌中，消失无踪。

伏见就像是每一个进入梦境里的人一样，睡得仿佛死去一般。

那之后筑梦师在伏见身边守了很久，伏见依旧没有醒来，直到夜色降临，一群穿着制服，在伏见记忆里见过的所谓的伏见的同事们赶到。

站在最前方的女人如果他没记错应该叫淡岛世理，是伏见的副长。

淡岛一眼就看见躺在沙发上的伏见，皱紧了眉头，一脸戒备的看着筑梦师，“你做了什么？”

筑梦师只是耸了耸肩，“不要误会了，他只是客人，来做梦的。”

筑梦师知道，在这群穿着制服的人眼里他就是所谓的斯特林，而他所做的生意触犯了他们的规定，也就是犯法行为。

看来他实在太大意了，竟然接了一个这样的客人。

然后筑梦师却没有丝毫动摇，起身，逼近道，“你可要想清楚，如果杀了我他就不会再醒过来了。”

“不，不对，或者说不需要你动手，也许他已经不愿意醒过来了。”

“什么？”淡岛惊讶的握紧了刀柄。

筑梦师从伏见手心里找到了一张纸条，将那张纸条递给了淡岛，淡岛看完后颤抖着将纸条揉碎，紧咬着下唇。

“做好决定了吗？”筑梦师问道。

那一瞬间淡岛的眼里似乎有水光闪过却很快蒸发在干燥的空气中，稍纵即逝。

她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声音颤抖着，“淡岛世理，拔刀！”

那之后的第二天，新闻报道了此次行动，scepter4一名队员殉职，借助制造梦境的异能从事非法活动的斯特林最终伏法归案。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