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

想写什么写什么

【礼猿】灵魂碎片

穿过市中心广场,等一次红绿灯,走过两条街,在分叉口往右,走向那条没有路牌的暗巷,在尽头有一家挂着木制招牌的小店。单单从店名你看不出这个店到底是小吃店还是咖啡店,或者只是店主满足自我需求的一个寄托,可你最终还是会推开玻璃门走进去。店里萦绕着淡淡的茶香,灯光温柔而不刺眼,就像是回家一样,你极其自然的坐下。

这家店的店长叫宗像礼司,戴着无框眼镜,举止优雅得体,浑身透着一股笃定和超凡脱俗的淡然,仿佛与暗巷外的喧嚣格格不入。宗像总是待在店里,很少出门,平日里的日常需求都是通过网络购物获得。暗巷之所以暗,是因为几年前城市规划,在巷子边修了一栋高楼大厦,从而自然而然的阻隔了阳光,只有微弱的一丝金黄会从缝隙内洒落在暗巷常年阴湿的水泥地上,形成一种视觉反差。

店内的生意不好不坏,几乎都是靠着顾客交口相传维持着不倒闭的状态。宗像也并没过分奢求生意好坏,甚至一点不在意,毕竟他更清楚,店内提供的服务是十分特殊的。

宗像是一名筑人师,这个职业目前在日本大概只有他一个,所谓筑人师,顾名思义,便是能通过人的记忆和提供的讯息重新塑造一个人。这种能力目前被用来创造死去的人,人的记忆都是固执的,犹如百年大树下盘根错节的生命线一样,探下去甚至摸不到头。

正是如此人才会无法轻易忘掉一个人,而当对方从世界上消失,这种固执便会变成一种近乎偏执的念想,盘旋在脑中,成为灵魂的一部分。

正因如此才会有这种需求,所以宗像也总是不断的在和记忆与死亡打交道。筑人并不简单,除了需要提供相关记忆和生前的一切讯息之外,还需要来自死者身上的一部分,头发,骨灰,甚至是尸体。

听上去似乎很可怕,但宗像却早已习以为常,甚至不觉得可怖。死去的人再无法醒来,即使死状各不相同,或保持着生前的光鲜,或创伤满布无法辨认,可终归灵魂已经离开本体,投入轮回之中,哪怕有着执念苟延残喘于世,也见不得光,如此,又有什么可怕的。

比起这些,自己做的事才是真的可怕吧。

作为筑人的报酬,宗像从不会收取现金,但却会从顾客身上拿走一样东西。只有同意这条契约,他才会接受这桩生意。而也这项交易的特殊性,才会让踏进店门的人被店内温馨的表象迷惑,却最终被残酷的现实吓走。

看着一如既往自然的在店内的织布沙发上坐下的客人,宗像笑着迎上去,礼貌的问道,“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吗?”

客人是一位略显憔悴的女人,肤色因为长期失眠而变得蜡黄,唇色惨白,穿着精致的连衣裙却没有化可以衬托这份精致的妆容,一切看起来那么冲突却理所当然。

“听说你这里...可以筑人....是....是吗?”似乎是从未接触过,只是凭借着好奇心和执念才来到这里,女人的声音显得那样不安。

“是的,但是本店报酬很高。”

“这没有关系!多少钱都可以,我都可以出,只要能....能让他复活,让我再看看他!”

和每一个第一次来到店里的客人一样,女人对宗像口中的报酬产生了理解的偏差。宗像能看出对方眼里的执念,但却并没有对这桩偶尔上门的生意抱有多余的期待。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他从不勉强。

“你误会了。”宗像笑道,“我所说的报酬并不是金钱,而是你身体里最重要的东西。”

女人从突如其来的希望中被拉回现实,瞪大瞳孔,颤颤巍巍的问道,“什么....东西?”

“灵魂。”宗像纤长的手指轻轻点在女人的心口,注入一股莫名的冰凉,如同此刻毫不留情的语气,“我只需要你灵魂中最洁白无垢的一块碎片即可,并不会对你的本体和记忆产生影响,不过毕竟是灵魂的一部分,所以你拒绝也无妨。”

思考的时间很充足,宗像甚至去二楼给女人泡了一本茶,然而直到瓷器里升腾起的热气消失女人也未端起茶杯喝上一口。

宗像等着答复,却并不着急,似乎即便对方下一秒的动作是落荒而逃也不会让他感到诧异。

最终,女人答应了。一如宗像在她眼里看到的盘根错节的执念,这份固执已然超越自身。

“那么,我需要你提供与他有关的记忆和所有讯息,以及他身体的一部分。”

女人虽然是第一次踏足这片陌生的领域,但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她从皮包内拿出了一撮毛发,一颗牙齿,以及一叠厚厚的照片与日记本。

“这些都是他的东西。”看着平摊在桌上的东西,女人疲倦的展开一抹笑颜。

宗像将这些物品收好,带着女人去了地下室,那里是实施筑人的场所,具备了需要的一切条件。水池,密室,昏暗的灯光,以及湿润的泥土。

因为需要在筑人过程中不断植入记忆,所以需要事先让女人进入深度睡眠状态,对方服下辅助的药物后很快在角落的沙发上入睡。宗像不慌不忙的拿出连接的器械,安装在女人身上,然后将她提供的物品摊开在冰凉潮湿的地面。

器械的一端连接在女人的太阳穴上,另一端则连接在宗像身上,记忆源源不绝的形成一幕幕鲜活的影响在宗像眼前走马灯似得闪烁而过。

仿佛同入睡的女人一起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记忆停止后宗像的瞳孔有一瞬间的震颤,很快消失在昏暗的灯光下。

地下室内安静得可怖,只听得见揉捏泥土和器械响动的声音。筑人并不是什么光鲜和值得好奇的事,就如同需要这样隐秘的环境一般,本身便是见不得光的。

女人在沙发上昏睡了一下午,似乎是药力在身体里产生的反应太大,醒来时趴在地下室的流理台上干呕了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宗像已经洗净了双手,依旧白皙纤长,像是从未沾染过尘埃和鲜血。

“他在水池里。”

女人闻言跌跌撞撞的扑倒在水池边,透明的液体中包裹着她熟悉的躯体,与记忆里没有丝毫偏差。宗像漠然的看着女人颤抖的双肩,耳边突兀的响起她压抑的哭声,似乎终于得到了释放,绝望的情绪在地下室内弥漫了很久才散开。

宗像从水池中将那具躯体捞起,女人早已备好衣物,亲手给他穿上。筑好的人只需要在水池里泡足三个小时就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拥有相应的记忆,一样的伤疤,一样的痕迹,唯一不同的只是这些‘人’没有灵魂。

只是一具拥有了记忆的躯体,能接纳东西,却无法储存,既是完美的又是残缺的。

然而仅仅只是这些就已经能够满足人类的执念,所以,不论这个女人也好,以前的顾客也好,或者宗像本身也好,都是渴求着巨大的虚无却又极其容易被填满的凡人。

而作为报酬,宗像如愿得到了女人灵魂中最纯净无垢的一块碎片。人都是污浊的,但灵魂里却保留着一片从出生起就被封存的洁净领域,那么没有被入侵过,维持着出生前的脆弱和无知,像一块白玉,可以和万千同样的碎片凝结在一起,形成一个整体,一个全新的灵魂。

那个灵魂没有沾惹上尘埃,没有任何痕迹,可以植入任何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体。

宗像之所以如此费力的收集这些碎片,只是为了能拼凑出一个灵魂植入一个人的体内,那个人叫伏见猿比古,如今躺在二楼的空房间里。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以及维持着呼吸的仪器,伏见在这个房间里睡了很多年,久到宗像一开始还有余力去数日历,然而到了最后却让日历停在了静止的时间,维持不动。如同伏见睡着了不再醒来的那天,宗像也不再去记忆日期的流逝。

伏见不会醒来是因为灵魂被打碎,让他醒来唯一的办法就是收集纯净的灵魂碎片,拼凑成完整的灵魂植入体内。

日日夜夜,岁岁年年,直到今日宗像才终于嵌入这最后一枚碎片。

仿佛完整了一场持久战,力气在最后一刻耗光,完成了植入后甚至再也没有余力替伏见捏好被角,好让他醒后不至于因为着凉而感冒。

只是这些都是没有必要的,伏见醒来后一定会掀开被子,然后离开。

纯净的灵魂没有记忆,所以伏见不会再记得和宗像的点点滴滴,只是一张白纸。然而即便如此,宗像还是选择让伏见醒来,他想起了那个女人眼中的执念,他不是旁观者,因为他的执念和那个女人一样,盘根错节,摸不到源头,却也都只独独为了一个人。

很久以后,暗巷还是一如既往的黑暗,只是尽头的那家店却已经关闭,有人问起,得到的回答只是店主不知道去了哪里,但似乎不会再回来了。

询问的人站在潮湿的水泥地上,手指擦过玻璃门上厚厚的一层尘埃,瘦削的身体笼罩在黑暗中,最终却迈开步伐向那暗巷外金黄明亮的世界走去。

一步一步,恍若初生,指尖的尘埃被擦拭干净,拖在地上的影子却带着留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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