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局面，这世上有太多事是常理无法解释的，人类在进步，但进步的过程却伴随着疑问，尽管成长的结果总是能让这些问题最终迎刃而解，但时间不等人，就连生命都有期限，又何况是问题。

伏见这段日子忙得焦头烂额，一堆问题堆在他面前，饶是聪明如他也没办法短时间内给出所有回答。

往往这个时候宗像一定会在，但伏见总会在冒出这样的想法后很快嘲笑自己。现在最大问题来源不就是他们的室长宗像礼司吗？

“伏见，今天还是你去医院看看室长吧。”临下班前淡岛又惯例的说了这句话。

宗像之所以会在医院而不在S4总部说来话长，伏见也不愿过多提起其中的过程，那就像是明知结局如何但为了弄懂为什么你还是必须一层层亲手剖开一样，何其残酷。

宗像在手刃周防尊后，自己的力量也到了极限边缘，和周防尊一样在临界值界限徘徊。但与周防尊不同的是，宗像身为青之王的力量已经开始慢慢消失，未爆发也未造成任何伤害，就如同自然的生老病死，一点一滴的眼看着力量散去。

如此平和却无法阻止，伏见曾想，如果只是单纯的力量消散倒还好，只要人还在。但现在这个想法他已经不敢去想了，所有人也还没查清楚缘由为何，但时间却已经开始往前走，带着宗像一起。

淡岛之所以每日让伏见去探望宗像也只是因为现在宗像还记得的人仅有他了，随着力量的消散，宗像的记忆与生命力也开始从身体里剥离，起初是经常遗忘琐碎的事。比如前一天拼好的拼图是什么图样，吃的东西是什么菜色，喝的是白开水还是茶，来探病的有哪些部下。这些记忆全部都会在第二天清晨苏醒时随着不断流失的力量碎去。

起初伏见曾将这些事记在终端机上，宗像遗忘时就拿给他看，后来演变成了宗像现在养成的写日记的习惯。那本日记上了锁，谁也打不开，饶是伏见，和宗像玩猜谜也会输。

谁都不知道宗像在日记本上写了些什么，但就算人为的在留住消失的一切，宗像也依然在不断遗忘。渐渐的连自己曾经的部下也不记得了，唯一的例外就是伏见，许是伏见常来探望他的缘故，即使忘了男人也能很快想起来。

可谁又知道每日听到男人那声‘伏见君，今天也来看望我了吗’时的伏见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他面上不动分毫，一样懒散一样看不出在意的痕迹，然而在他人看不见的地方却是早已捏痛了掌心。

他竟然是真的在害怕有天推开病房宗像再也不会说那句话，甚至再也看不见他。

没什么比看见一个人一点点的消失更可怕的了，但这一切恐慌却被压制在了病房外，所有人对此闭口不提，可宗像又怎么猜不出来，如果不是早察觉到身体的不对劲他也不会从青之王和室长的位置上退下来主动住进医院，这个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囚笼。

伏见站在病房外，深吸了一口气。

推开房门，宗像半坐在床上，面前的小桌上摆放着伏见给他买的拼图，男人依旧是一丝不苟的模样，不同的却是平放在被子上的那只满是针孔的左手。宗像说他习惯了用右手玩拼图，所以一直以来输液都是用的左手，由于次数过多且密集，那只手的手背上已经无从查找血管的走向了。

伏见看着宗像平静的侧脸，那双眼里曾经的坚定现在早已找不出痕迹，他无法抑制心里的恐慌，哪怕他不会和宗像待太长时间。但那种恐慌如同一条小蛇，钻入身体里，毒素占领神经与血液，连大脑也无法阻止。

“室长，我是伏见。”

连日加班，伏见的声音有些黯哑，脸色也不太好，但还是用最清晰的语气打了招呼。

宗像放下手中的拼图转过头来，正好背着光，面容被刺目的阳光遮住轮廓，模糊不清。

以往宗像一定会回应他，但是今天却没有，伏见甚至在宗像脸上看见一丝迷茫。那个细微的表情恍若钢针，瞬时插入心脏，痛得伏见呼吸一滞。

“您还好吗，我今天带了新的拼图。”伏见压下心中快满溢的不安，走到床边将拼图摊在宗像面前，“您不是一直喜欢这种图样吗？”

宗像依旧沉默，眉头蹙起，目不转睛的盯着正在完成的拼图。

伏见看过去，却是一愣。那幅拼图正是用他自己的证件照做成，如今已经完成大半，只剩下眉眼还未填满。

宗像直到完成了拼图才抬起头来，目光落向坐在床边伏见身上，修长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和以往一样不变的小动作。

“我是不是已经忘了你。”

甚至没有疑问，比答案更残酷的话。

伏见低下头，死死捏着掌心，最终松了牙关，“这是迟早的事。”

“那你能告诉我，原来的我是什么样子吗？”

“啊.....以前的您是个很啰嗦，很无聊又很死板的人，总是压榨下属，上班爱偷懒不说还喜欢特立独行，给人添麻烦。”

“是吗，看来我是个很糟糕的人啊。”宗像笑道。

伏见摇摇头，停顿了片刻，“不.....并不是.....您对我们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对我来说也.....您教会了我很多，我之所以能成为现在的自己都是您一手教导而成，您并不是个糟糕的人，对我来说，您不是。”

伏见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些话换做以往他说不出口，宗像也必然会调侃他一番，然而现在却不知是气氛使然或是真的接受了眼前的人已经忘了他的事实，这场谈话就像与陌生人交流一样别扭而自然。

“看来我的时间不多了。”

宗像望着窗外暗下的天空，抬手将面前完成的拼图轻轻打散。

“我已经忘了你。”

伏见的离开用落荒而逃也不为过，走出病房时连身形也稳不住，甚至忘了关上房门。

宗像沉下眸子，从床头柜拿出那本上锁的日记本，昨日的记录零零散散，他甚至没有像以前那样去找回一点记忆，只是提笔，在空白的一页这样写到。

‘如果有一天我必须离开，请将我埋葬在你的怀里。’

很久以后伏见才解开日记本的锁，密码是他的生日，本子上密密麻麻记满了宗像遗失的记忆，关于下属的，关于S4的，关于自己的，但关于伏见的从始自终却只有一句话。

‘如果忘了他，那就是生命的尽头。’

后来伏见在宗像墓前将日记本焚烧了，连同着无法浇熄火焰且早已蒸发的眼泪。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