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

想写什么写什么

【礼猿】半神

他又来了,那个半神。

伏见蜷缩在黑暗潮湿的地底,记忆模糊的倒回了第一次见到宗像的那天。一如伏见不记得自己在这个黑暗的地下城堡中存活了多少年一样,他也不记得自己漫长无边甚至不会有终点的生命里是否出现过一丝光芒。从有了名为记忆的容器开始视线所及之处就只有黑暗,无边无际,虚无缥缈的黑暗。

伏见是鬼族,原本生存在神所庇护的光明世界。千年前因神族辟天开世时鬼族助神有功,神便慷慨赐予了他们不老不死的力量。

而神在完成辟天开世的引导任务后则踏上了浮云搭成的千层通天梯,从此隐居天界与世隔绝。但神所赐予鬼族的一切也随之招来了其余族群的妒忌之心,以半神族为首。只因神赐予了鬼族不老不死的力量却没赐予其最亲的族群同等的力量。在这大陆上除了隐居天界的神族外拥有绝对权力的只有离神一步之遥的半神族,半神的生命与那不老容颜截然相反,短暂即逝,只有被天界选中授位成神才能获得永恒。

并不是每一个半神都能获此殊荣,短暂的一生中也许仅有一个半神得以位列神位,渴望永恒的心最终化作足以腐蚀生命的妒火烧遍了整个鬼城。

最终,鬼城沦陷,鬼族被半神剥夺了在光明世界生存的权利,从此苟活在半神一手建造的地下城堡,于黑暗中度过孤独而漫长的永生之路。

就在伏见挣扎于绝望的黑暗中时他遇见了那个半神,宗像礼司。

囚禁鬼族的地下城堡平日里不会有外人踏足,半神族自持地位尊贵,从不肯屈尊来这阴暗潮湿的地底,仿佛这个世界等同于他们同样不堪的内心,避之不及。

只有宗像总是不厌其烦的出现在地底。从起初不适应完全的黑暗而无法行进到后来的出入自如,伏见甚至来不及掐指算算这其中花费的时间。宗像并不只是来看伏见一人,但却独独会在伏见身边逗留很久。

“真遗憾看不清你的模样呢,伏见君。”宗像的声音干净低沉,恍若来自天际,飘忽不定却总能准确的破开黑暗刺入伏见耳膜。

“半神什么时候需要看着除了自己以外的事物了。”

“不,作为我个人,我希望能看清伏见君的样子。”

“啧。”

宗像的话不多,每次在地下城堡也只逗留半日,多数时间耗费在巡视城堡的情况上,剩余一点弹指即过的时间才留给伏见,然而短短几句话,你一言我一语也就蹉跎过了。

宗像大概是唯一不被鬼族排斥的半神,也只有他会记挂着地下城堡的情况,时不时带进一些陆上的食物给他们。只是伏见却对此唾之以鼻,认为这不过是好心的怜悯罢了。

宗像对此毫不在意,依旧是每隔一段时间送物资给他们,偶尔出现一次,直到后来物资依然准时抵达,但宗像却很久没再出现。

伏见偶尔会用手指摩挲着石头打磨成的围墙,上面密密麻麻刻着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划痕,那是伏见用地上的小石块刻下的,从宗像不再出现的日子开始直到现在。

一、二、三、四.....

百无聊奈的时候就这样数着墙壁上的划痕,原来已经一百年了。

伏见对时间没有概念,因为他知道自己只要待在这个地下城堡就能永生不老,所以就连身边的族人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活了多少年,百年亦或是千年。明明连自己的年龄也不在意,却会开始记录宗像离开的时间。

也许只是漫长的永生太寂寞,在这黑暗得仿佛要吞噬生命力的地底,没有能期待的东西,也不存在所谓的希望,苟延残喘不过是还对这个世界有所留恋。每当这时候伏见就会在心里反复询问自己,到底在留恋什么,是执着的生命,还是无望的黑暗,然而不论任何一者都不足以让伏见依恋。

他甚至比谁都厌恶着对黑暗妥协而获得的永生,如果这就是永生,他并不需要。

就像被限制在这黑暗的地底,伏见也不自觉的把自己囚禁在了日渐滋生的绝望中。

当石壁上再也刻不下划痕时,宗像终于出现在了地下城堡。他的周身围绕着淡淡的白光,并不刺目,却还是让习惯了黑暗的伏见下意识闭上了眼,心里颤栗起来,一股热流涌过最终消失在迷茫的心海。

那是伏见第一次接触到光,尽管那只是从宗像身上散发出的,微弱得连指尖都包裹不住的白光。

宗像依旧看不清伏见的面容,却抬起手来,细细触摸着伏见的面部轮廓,像是要将这颤抖的睫毛,干燥的嘴唇,紧闭的双眼一同刻进心里。

伏见感觉到宗像的指尖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仿佛和笼罩在他周身清冷的白光一样,疏离且陌生。他说不上这种感觉,它复杂又难以言表,对于伏见来说实在不是瞬间就能想明白的,所以这股情绪很快被冲散。

那双因为长久不见光而变得灰暗的眸子鲜活了起来,与白光缠绕在一起,竟然意外的美丽。

“果然很适合伏见君。”宗像喉中溢出深深的笑意。

“什么?”

“光。”宗像收回手,白光笼罩的身形修长挺拔,脊背笔直,一丝不苟得如同宗像礼司这个人所带给伏见的感觉,“伏见君渴望永生吗?”

伏见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语气凉薄,“永生不是最无聊的吗,我并不渴望。”

“是吗。”

“最渴望永生的难道不是你们半神吗?”伏见的嘲讽毫不留情。

宗像对此置若罔闻,“在伏见君看来我是否渴望永生呢。”

“难道不是吗,您已经被神选中了吧。”

伏见并非不知道这笼罩着宗像的洁白光芒,那是来自神的庇护,也是被神选中时的征兆。他毫不意外宗像能被神选中,比起这一点,他更意外为什么他会对宗像如此肯定,甚至没有怀疑过。

也许是世界太狭隘,而这个半神让他在窒息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希望,甚至带来了这身久违的光芒。就仿佛干枯的灵魂得到了血液的滋润,枯瘦的身体被血肉填满,他不再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变得有血有肉。这个人竟然在不知不觉间给予了伏见燃烧的生命力,连那磨灭已久的渴望也再度复苏。

他不渴望永生,他只不过渴望着那片他无法踏足的土地而已。

仿佛看透了伏见的渴望,宗像和以前一样开始频繁出入地下城堡,每当看见视线里出现一道淡淡的白光,伏见便会从蜷缩的黑暗中站起身,触摸宗像毫无温度的指尖,然后紧紧相握,相视无言。

这样的日子无法持续到永恒,一百年后就是宗像的授位大典,他将在那片光明的世界,踏着去往天界的千层通天梯,在立仙台上接受洗礼。

神会将宗像的心脏从胸腔里掏出,扔给生存在地缝中肮脏的食心魔。接着会清空宗像前尘今世的记忆,以及与灵魂相缚的欲望和情感。那意味着彻底的告别,向通天梯下的纷繁红尘,向内心里纠葛成结的情感。

“宗像,这是成为神唯一的路。”宗像犹记得神在他耳边的低吟,像是念诵一道咒语,将他带入永恒的漩涡里,“成为永恒吧,你并不需要情感,那会缚住脚下的路,使你留恋凡尘。抛却前尘今世,把这颗心交给食心魔,它们会一并吞噬。它们只会食用肮脏的东西,我们会将你彻底净化。来吧,宗像。”

脚下是浮云堆砌而成通向天界的千层通天梯,身后是漫天的黑暗,如此明晰的选择却让宗像变得犹豫。

到底是洁白得没有瑕疵的永恒,还是残缺黑暗的短暂即逝。一直清晰的头脑此刻得不出答案,宗像选择在潮湿的石板上坐下,感受伏见多年来承受的阴冷和绝望。伏见靠在他的肩头,手指逗弄着宗像体内散发的白光,那指尖苍白而纤细,就如同宗像拥抱着伏见时的触感一样。

“您为什么会来地下。”伏见在他耳边呢喃道,“这里没有您想要的。”

“呵,错了哦,伏见君。把我拉入黑暗的不是你吗?”

“彼此彼此,您不是也试图把我拉上去吗?”伏见勾了勾僵硬的嘴角,似乎很久没有笑过了,连扯出的弧度都在微微颤抖。

宗像在他耳边轻声说,“怕了吗,伏见君。”

并没有恐惧,也无所畏惧,只是心里存有留恋,像是缠绕行进步伐的锁链,固执的把他束缚在原地。

“没什么好怕的。”所以,他选择亲手斩断。

宗像带着伏见离开了地下城堡,漫天的黑暗从视线里褪去,袭来的是沉重而渴望已久的光明。宗像周身的白光依旧没被遮盖,这道光就像是将宗像与整个世界隔绝一般,无论是黑暗还是光明竟然都无法掩盖。

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和漫过了脚踝的野草,视线远远眺望过去是湛蓝的天和漂浮的白云,两者构成一道曼妙的天际线,洗净了伏见污浊的双眼和满心的不安。

恍若新生的感觉盈满整个干枯的心脏,被注入了生命力,伏见甚至能清晰的辨识心脏跳动的节奏。

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了,宗像俯身,牵住伏见已经开始变得透明的指尖。一颗心被万般蹂蹑,最终一箭贯穿。

鬼族自被半神剥夺了在光明世界生存的能力后只能依仗黑暗才得以永生不死,一旦离开黑暗,等待伏见的便是灰飞烟灭。这样的结果在宗像和伏见意料之中,虽不是最好的选择,却是伏见最渴望的,所以宗像给了他选择的机会。

伏见默不作声,将手覆在自己心口,微微用力,火焰将心口烧出一个大洞,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漂浮在空中。宗像看着伏见双手沾满鲜血,捧着被烧灼的心,将那跳动的生命化为掌心的火焰烙印在了他的胸口。

神经被燃烧的痛感麻痹,绷紧了再松开,一口气落下,宗像低头,胸口赫然已经烙下一块与白皙的皮肤截然相反的暗黑色伤疤。

宗像闭上眼,听见伏见在他耳边说,轮回后,我会踏上千层通天梯,收回我的心。

伴随着还未散尽的刺痛再睁眼,那人已化作清风飞向日光铺就的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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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年后,宗像踏上了千层通天梯,在立仙台上将心脏扔给了食心魔,白光随着被挖空的记忆和灵魂中的纠葛散去,乘着风,翻滚呼啸着,仿佛呢喃着百年前伏见留在他耳边的话。

轮回后,我会踏上千层通天梯,收回我的心。

胸口的伤疤犹在,那是洗不掉的污浊,也是宗像身体里唯一永恒的洁净。

如果我从云端跌落,你会走下通天梯找我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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