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

即使是在随时可能丧命的乱世，利威尔也鲜少做梦，保持着良好的睡眠质量，但最近不知为何却开始断断续续的被恶梦缠扰。醒来后只是犹记得梦里自己浑身犹如针刺，却不记得到底梦到了什么会连他都无能为力。

距离利威尔班全灭已经有一月有余，空荡的基地只剩下寥寥几人，平日里吵吵闹闹的情景如今得见的也不过是沉默。除了艾伦还会时不时发出噪音外的确是安静了许多，也没什么不好，利威尔本就厌恶嘈杂，只是如果是这种安静，他也沉默得并不好受。

和往日一样静谧的早晨，用完餐后利威尔还有些公文要处理，于是转身朝自己的办公房间走去，正巧遇上了刚起床的艾伦。小鬼迎面走来却没注意到他，大概也是藏了心事，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利威尔也懒得唤回他的注意力，索性擦肩而过。

只是那一瞬间，又让他清晰的体会到了一次被恶梦缠扰时浑身犹如针刺的感觉。

利威尔选择了忽略，这点痛楚的确很清晰但对他来说还没有强到足够引起他的重视。

处理完公文时正好是午饭时间，艾伦惯例到他房里来请他用餐。利威尔放下公文抬眼时正好瞄见对方眼角的绯红，一双眼略微浮肿，比起以前那双明亮而坚定的双眸实在是毫无精神可言。

他自然是不知道这个小鬼到底为什么事躲在被窝里哭，但他实在不想感受到这种颓废的氛围，说是逃避也好，之所以这段时间和上了发条一样不停歇的轮轴转大概也只是为了保持住一贯的步调，不愿因为偏离了轨道而让自己意识到一切的确不同了。

“兵长，午餐已经做好了。”

“知道了。”

利威尔起身走在艾伦身后向用餐地点走去，目光所及是艾伦纤细的脖颈，原本白皙的皮肤上突兀的出现了一道深深的伤痕，刺目而碍眼。

利威尔一怔，恍若想起了什么，但前方的艾伦却毫无自知的继续走着，比以往还要安静。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此刻却不想说出口，于是沉默了。

由于人手不足，现在做饭几乎都由艾伦在负责，从起初的难以下咽到现在的勉强能果腹也算是经历了许多血泪教训，当然其中少不了利威尔拳脚相加的功劳。

“兵长。”吃饭间隙，艾伦有些怯懦的开了口。

这和以往的他不同，尽管以往面对自己这个小鬼也总是一惊一乍整个人绷得犹如弹簧，但现在这种畏畏缩缩的模样实在让利威尔有些烦躁。

“有什么事就说。”

“兵长最近有做恶梦吗？”

“嗯。”

“我....我也是，最近一直在做恶梦。”艾伦的声音突然拔高了，显得有些兴奋。

利威尔不懂这个小鬼在兴奋些什么，况且这种事怎么想也不值得兴奋，“所以呢？”

艾伦闻言一怔，不由自主的身后摸了摸后颈，突然笑道，“没什么，这样挺好的。”

利威尔蹙眉，不再言语。

用餐结束后是密集的训练，经历了惨重的伤亡损失后训练强度自然而然的加大了，利威尔倒是依旧游刃有余，对这种强度得心应手，反倒是艾伦，许是年龄太小，体质也不够强壮，没坚持多久就累得在瘫在地上喘气。

艾伦不是绝对的天才，对战斗中的技巧他无法第一时间领会并且运用自如，如果是和平时代，艾伦这样的人绝对上不了战场。但偏偏他生在了这个弱肉强食的乱世，逃不了宿命的牵绊，尽管笨拙，没有天赋，但决心却比谁都强大，这样的决心也时常让他变得偏激，可谁又能说这样的决心不是好事呢。

至少这个小鬼从未迷茫过，比许多大人还要坚定，单就这点便是毋庸置疑的。利威尔时常觉得艾伦蠢得无药可救，又时常被这个小鬼眼里的光芒震住，这样的小鬼和他一点也不对盘，可偏就让他不得不留意，当已经提上了心头时，为时已晚。

“喂，起来。”利威尔抬脚踹了踹躺在地上的艾伦，“还有一半的训练课程没完成，要休息到什么时候。”

“是，兵长。”

艾伦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慢吞吞的起身，动作比起以往要迟钝许多，虽然以前体力就差，经不住连续作战的消耗，但利威尔还不认为这种训练强度就能让艾伦累得动弹不能。

从几天前就开始觉得浑身不对劲，不论是自己还是面前的小鬼，从似曾相识的场景接连发生开始，接着便是恶梦困扰，再来就是艾伦脖子后面的刀伤，利落整齐呈一条完美的水平线，切入的深度正好足以致命。

这么完美的刀伤，除了自己还会是谁。

可是究竟还有哪里不对，为什么艾伦脖子上会有他砍下的刀伤，又为什么现在还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

“嘶！”针刺般的感觉又一次席卷全身，利威尔皱紧眉头，脸色发青，痛感并没有立刻消失，而是愈发清晰，甚至开始渗入骨髓，饶是号称人类最强的他也无法再站直身体。

靠着墙角蹲下，冷汗迅速爬上利威尔光洁的额头。视线有些模糊，他看不清不远处艾伦的身影，只有个雾蒙蒙的轮廓在向他靠近。

“兵长！兵长！”耳边适时响起艾伦的声音。

利威尔没有多余的力气回应艾伦，只是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将其拖到了怀里，左手迅速掐住艾伦的后颈，语气因为极力克制疼痛而变得黯哑，“你到底是谁！”

艾伦睁大了眸子，一脸错愣，很是无辜的解释说，“兵长，您在说什么啊，我是艾伦啊？！”

“那你脖子后面的伤是怎么回事？”

语毕，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利威尔喘了口气，盘旋在身体里的痛楚意外的开始散去，绷紧的身体也因为惯性的松懈而顺着墙边滑到坐在了泥土地上。

视线开始清晰，面前还是艾伦那张未褪去稚气的脸，理智重新占据大脑，想起刚才自己的反应利威尔莫名有些想嘲笑自己。

明明早就意识到了竟然还想去求证这个小鬼，答案不是明摆着的吗。

“艾伦。”

“是！”不知为何这样回答他时的艾伦眼里竟然含着泪。

利威尔扯了扯嘴角，伸手覆上艾伦颈后的伤，“你还有什么没说的，现在说吧，我会好好听着。”

仿佛被触动了内心中某一处的柔软，艾伦哽咽起来，眼里盛着泪，却恢复了往日的坚定，“兵长，请您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怎么，你最大的愿望不是驱逐巨人吗？我什么时候轮到你操心了。”

“不，我只要兵长好好活着就行，只要兵长活着有一天就一定能驱逐掉所有巨人，因为兵长是人类最强啊。”少年突然弯起眉眼，笑容干净得像是墙外盛开的白色小花。

利威尔没有说话，大拇指缓缓摩挲着艾伦脖子后的伤口，透过皮肤传出细微的颤抖。

“我答应你。”

艾伦闻言握住了利威尔垂在一旁的手，十指相握，掌心贴合。

“兵长觉得这个梦是恶梦还是美梦呢？”

利威尔还来不及做出回答便陷入一片黑暗中，意识消沉时眼前艾伦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模糊，直至完全消失。

他突然在熟悉而干净的房间里醒来，鼻翼间笼罩着消毒水的味道，左手缠着绷带，无法动弹。

是梦，一个很长的梦。

但利威尔却无法再回答艾伦，这个梦究竟是恶梦还是美梦。

他说不出口，而艾伦也再也听不见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