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以前与仪就意识到平门的温柔是平等的,或者说并非对谁都是真心的,他总是面色不动,唇角含笑,总以为那双瞳孔里倒映出了自己的模样就算看到了真心,可连那人的一颗心都触碰不到,谈什么清楚。
与仪虽然总是大大咧咧,偶尔犯一些粗神经的错误,总被说让人不省心,也很爱撒娇,可其实心思敏感得像那纠缠的丝线一样。轻轻拉扯便会带动整颗心的震颤,因为太过敏感,怕将自己禁锢在一片荒原里所以才选择去微笑。
并不是迟钝到感觉不到,但即使如此也不可避免会有沉溺在平门看不清的温柔里的时刻。
与仪经常做恶梦,所以房间里堆满了各种软绵绵的玩偶,因为不想醒来后看见空荡得没有生气的房间所以选择用这些用平门的话来说是太幼稚的东西来充实。
恶梦的内容千篇一律,都是关于小时候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与仪从懂事起就很少再提起那件事,只是就如同留在人身上的伤疤不可能彻底消失一样,这点回忆也早就融入了他的灵魂,又岂是不提起就能遗忘的。
平门知道与仪经常被恶梦缠身,结束公事时如果与仪已经睡下了他也会顺道去与仪房间看看他,而那个时候与仪往往像只小动物一般蜷缩在被窝里,额头和后背全是冷汗,明亮的金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是和身高完全不符的脆弱。
这次也一样,平门刚从一场建立在公事目的上的宴会回来,与仪正好已经睡下,尽管身上沾了些许酒气,可还是推开了与仪房间的大门。
大概是怕醒来后面对一片压抑的黑暗会不适,与仪开着昏黄的床头灯,微弱的光线下秀眉因为恶梦而紧紧皱在一起。
双臂环绕着一个毛绒玩具,姿势像是拥抱可其实这只可怜的小熊已经被挤压得辨不清原来的模样。
平门用了点力气将变形的毛绒玩具从与仪怀里抽了出来,然后替换成了自己的左手,与仪下意识的抱住了他的左臂,力道很大。
平门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与仪时的场景,那个时候与仪也是和现在差不多,死死的攀附着他,极度缺乏安全感。平门花了很长时间让与仪接受了一个全新的环境,看着他慢慢长成现在清俊的模样,看着笑意爬上他的嘴角,那一刻的滋味是难以言表的。
他知道与仪需要什么,但他给不了。就连自己都是个危险人物,又怎么去给别人安定。
好在有花砾和无的出现,该说是时间太巧还是早就注定了。平门意识到他或许可以慢慢从与仪的世界里退出,也不再过度的介入,把一切都交给了与仪自己定夺。成为一个彻底的旁观者就意味着他再也无法过界,而要维持理智的唯一方法就只有选择拉开彼此的距离。
他知道与仪或多或少应该感觉到了什么,这个人是如此敏感,只不过将本性藏了起来,看似很好懂,其实也只不过是戴上了面具而已。对在乎的人会自己不由自主的卸下防备,就和人在感到寒冷时会寻找热源一样。
“平门.....先生?”
与仪从噩梦中醒来,额前的发丝被冷汗打湿,气息还有些不稳。平门顺势抽回被对方抱着的左臂,麻木的感觉顺着神经一点点散开。
“还在做那个梦吗?”
“嗯.....我有吃医生开的药,但是......”大概因为还很困倦,与仪的声音听起来软绵绵的,甚至有些飘忽不定。
平门知道那是与仪的心病,他也无能为力。
“还有几个小时就天亮了,再睡一觉吧。”
“平门先生,你身上好重的酒气。”与仪皱眉道。
“今晚参加了一场宴会,不可避免会喝点酒。”说罢,平门欲起身,“我也该回去休息了。”
衣摆突然被拉住,平门弯下腰,凑了过去,与仪移开了目光双手却老老实实的扯着他的衣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以前我做恶梦平门先生都会陪着我的,所以.......”
“与仪。”平门出声打断了他,“我不可能一直陪着你,就算是恶梦,迟早你也需要自己承受。”
与仪迷迷糊糊的抬起眼,眼前的平门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柔的对他笑着,陌生的却是他竟然已经看不清那双眸子里还有没有他的影子。
平门不可能永远陪着他,也不可能一直包容他的撒娇和任性,所以连那些温柔也一样迟早会均等的分给别人吗?
如果是以往,他大概会立刻反问为什么,去求一个答案。可现在却问不出口,弯弯绕绕最终憋了回去,乖乖松了手。
平门揉了揉他汗湿的发丝,语气一如既往的宠溺,“晚安。”
与仪看着房门渐渐合上,那抹修长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不断缩短的缝隙中,直至完全被隔绝。
明明开了灯,但那一瞬四周却仿佛暗了下来。
一声晚安,带走了什么。
—Fin—